Q市城東派出所。

“楚隊,楚隊？”

楚靈被人搖醒，眼睛還有些睜不開，叫醒她的人是派出所情報科的一個小姑娘。

回憶昨天晚上的情形,她問完鐘尋把他放走之後，又跟派出所的民警們交代了一些關鍵點，坐在休息室不知不覺就睡著了,有些發暈的腦袋讓她感覺自己睡了很久。

掀開不知被誰披在她身上的外套，楚靈迅速起身整理自己的衣物。

這麽熱的天沒回去洗澡,感覺身上都要餿了。

“現在幾點了？他們的口供都錄完了？”

“還不到八點。”小姑娘道，“孫志偉說你們昨天一晚上都沒吃東西,我給你帶了早餐，你先填填肚子再休息一會兒。總共三十多個人呢,口供還早，去醫院守著的也都還沒回來。”

楚靈上下打量了小姑娘幾眼，圓臉，紮了個麻花辮，看著倒是挺可愛的。她直接的目光幾乎把小姑娘看得耳根發紅,這應該就是孫志偉正在追的女孩子了。

她給楚靈帶了兩個包子和一杯豆漿。

楚靈揉了揉眉心：“不睡了，我去看看進度。”

在衛生間隨便洗了把臉,用清水漱了漱口，三兩口把包子吃完就進了審訊室。

正在問話的民警見到她剛想說話,就見她搖了搖頭。

昨夜聚眾鬥毆的人較多，出現了四名死者,屬於惡性案件，存在處理優先級。

不過派出所值夜班的人較少,而且審訊必須至少有兩名警察在場,只能一個一個地來,到現在也就錄了十三個人，口供都放在一起。

除了四名死者外，還有兩名重傷，八名輕傷都送進了醫院，有警察在那邊守著。

本著主先從後的原則，猴子是第一批被提審的人。

猴子，原名侯代青，19歲，Q市本地人。

家中獨子，父母沒什麽文化，但他家以前的房子就在市中心，拆遷後以收租為生。

因為家中條件不錯，所以父母對他的成績也沒什麽要求，想等他年齡大點就讓他跟他表哥去幹工程。

當然，這些是猴子之前在派出所裏留下的案底裏的信息。

那個時候他還沒成年，因為跟人爭風吃醋打架被抓，第一時間就通知了他父母。

這次據他所說，手上的袖箭是花了一萬五跟一個喜歡做手工的朋友買的。

賣給他之前，他的朋友還多次警告他只能用於收藏，不能用來攻擊別人。只是因為他太喜歡，所以天天帶在身上欣賞。

而昨晚上又喝多了酒，腦子不清醒，沖動了一些，這才發生了那樣的意外事件。

至於鐘尋，他一口咬定自己跟他不認識，當時說那話只是想積極主動認錯，讓自己少判些刑。

楚靈同時翻看了猴子一夥的筆錄，這跟其他人和鐘尋本人的口供來說是相符合的，在這之前他們並未見過，但楚靈還是在這裏劃下了個問號。

這個說法的確是勉強能夠解釋得過去，如果楚靈當時不在現場的話，也不會對他的話進行多大的考據。

回憶昨夜猴子喊話時的情形，皺眉、瞳孔縮小以及他微微落後的右腳，都是屬於恐懼的微動作。

當時他是看到了，或者是想到了什麽極度令人恐懼的東西，才會下意識地喊出那樣的話。

如果他原本就是這麽想的，或者他不認識鐘尋的話，那他就不應該會這麽快意識到這麽說可能會產生的問題。

恰恰是他腦中的想法不能被人知道，所以才迅速改口做出了多餘的解釋，是心虛的表現。

像猴子這樣間接致人死亡的情況，一般會判處3-7年的有期徒刑，加上之前還有過案底，和聚眾鬥毆數罪並罰，即使態度良好積極認錯，3年也是少不了的。

是鐘尋，或者是鐘尋身後的什麽人或組織讓他感到恐懼。寧願自己將所有的責任部擔下來，也不能讓他受到牽連。

還有一個疑點。

從猴子的口供來看，這是個聰明人，而且是個懂一部分法的聰明人，他不可能不知道那麽說會加大警察對鐘尋的懷疑，從他的改口就證實了這一點。

但他要是真的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，是擔心鐘尋被警察發現才急於撇清與他的關系，又與他表現出來的人設所不符。

那有沒有可能，他其實就是故意想把鐘尋牽扯進來，才演得這麽浮誇的？

從這個角度來想，也能解釋當時猴子的小弟與鐘尋起沖突一事。

楚靈還在學校的時候老師就說過，警察不能固化自己的思維陷入邏輯的誤區，有時候將自己的想法放開，也許能更順利地在案子上取得進展。

後來五年的從警經歷中，不少案子都印證了這句話的真實性，她也曾因另辟蹊徑而查明所謂“不可能犯罪”的真相。

只是如今調查的這起案子，楚靈覺得將她這些年學到的十八般武藝全用上都不夠。

虛晃一槍，還是簡單直接了斷的事實，只有案件真正水落石出後才能知道。

走出審訊室，楚靈找到派出所相關負責人：“昨晚上的鬥毆裏有人涉及到我們現在正在調查的一個案子，這些口供和他們相關的資料我都要覆印一份帶走。如果後續還有問題的話，我們還可能會回來對他們進行提審。”

“好的，到時候直接聯系就行。”

派出所輔助公安局的重案組偵破案件也不是一兩次了，早就熟悉了其中的流程。

“裏邊還有人沒審完，醫院那邊的口供也不在這裏，不然等所有的資料都齊了我再讓人給你送過去吧？”

“行。”楚靈點點頭，從裏邊抽出了幾份已經完成的資料出來，“這幾張先幫我覆印一下，剩下的到時候給我一份電子版的就行。”

她本來還想去見見猴子的，不過現在她對猴子的信息掌握不多，還是得先回去查查他的情況，才能在審訊中主動地引導他說出她想要知道的東西。

或許從猴子身上，她又能有一些新發現。

鐘尋從周有福那得來的線索基本上都不能用。

無論是親自出馬去找人，還是把這個劉國棟的線索提供給警察，他都拿不出合理的解釋。

之前在公安局的時候他沒註意，現在想來，那個時候楚靈的話裏滿滿的都是套路。

她既然懷疑自己跟她在查的案子有關，肯定是因為有什麽線索才會這樣，而這個劉國棟肯定是裏邊的關鍵人物。他要是再拿著這個人的名字去找他們，不是自投羅網嗎？

他也不能每天晚上不睡覺，靈魂出竅到處飄著找人。

而且這個叫劉國棟的聽描述就不是個老實人，晚上在不在家睡覺都還說不定呢！像今天遇到這些人這樣，一天晚上換一個玩樂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。

鐘尋仔仔細細洗了個澡，沖掉了身上熏了他大半夜的燒烤味，換了身舒適的衣服。

周有福和蕭強跟著他來到了二樓一間上鎖的房間，之前他們都知道這個房間的存在，不過鐘尋沒有說，他們也沒敢隨便進去看。

原來這裏是專門用來供奉先祖的，裏邊整整五排，放滿了牌位。

立在首位的牌子上赫然刻著兩個暗金色的大字：鐘馗。

陰差作為地府最普通的職工沒有幾個出名的，但要提起這鐘馗的名字，對於Q市人可是如雷貫耳。

經過這麽多年的演變，他已經融入了千家萬戶，成為不可或缺的存在。逢年過節、喜事佳慶，人們都會懸掛鐘馗畫像，進行儺舞跳鐘馗表演。

“沒想到咱家大人還有這麽大的來頭！”周有福感嘆道。

鐘馗是個俗神，還是俗神中的門神，但不管怎麽說，那都是真神！

一個小小的陰差身後若是有個真神老祖宗，以後到了下邊，基本上就能平步青雲了，跟那些二代沒什麽區別。

蕭強扭過頭去不想看這個不要臉的，這才過了多久，就變成“咱家大人”了。

果然，人不要臉天下無敵，就算變成了鬼也一樣。

周有福又道：“聽說鐘馗本人奇醜無比，這才能當門神把鬼趕跑，沒想到居然能養出大人這麽俊一個後代來，是基因突變了嗎？”

“不如我送你下去，你親自去問問他老人家？”鐘尋瞅他。

“不了，不了！我還得替他老人家好好照顧你呢！可不能讓他這不知道多少代的單傳過得太差呀！”周有福憨笑。

蕭強在旁邊暗暗搖頭，這個周有福，得罪人老祖宗的同時誇了人子孫，看起來是個端水大師，不過遲早要被收拾。

鐘尋這次並不是來拜老祖宗的，老祖宗也不差他這口吃的。屋裏的香火能燃一周，一周換一次，然後逢年過節燒些紙錢就差不多了。

之所以到這裏來，是因為他父親的牌位也在這裏，他想請他父親上來問問程知南的情況。

雖然他父親下去之前教過他請他上來的方法，但其實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麽做。

一是父子倆平時就沒什麽交流，叫上來也是相對無言；二是地府的陰官和陰差雖然只差了一個字，實際上工作內容確是不一樣的，不能隨意離職。

這一拖再拖，四年過去，鐘尋也沒再見過他父親。

街頭的安嬸雖然嘴巴刻薄，說話難聽，實際上鐘尋父親去世的時候，所有後事的安排都是她教著鐘尋做的。比起其他點頭之交的鄰居來說，也算是難得了。

所以平時能忍的時候他都選擇忍，對方實在是口無遮攔了，他才出口提醒。

從盒子裏取出三根香，上下一翻轉，香無火自燃。

鐘尋將它插在了左邊的小香爐裏，沈聲道：“鐘氏第五十代子孫鐘尋，請父鐘厭前來一見。”

鐘尋等了一會兒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，他又出聲喚了一次。

狹小的屋子裏，香煙裊裊，全是自然現象。

“這是啥意思？大人的父親不願意上來見他嗎？”周有福扒在門邊上。

鐘尋皺起了眉頭，這可不止是不想見的意思，他甚至沒有通過香感受到他父親的存在。

這是遇到公事被派到其他地方去了？

可子孫供上的香是指定送到先人先人手中的，就算不在Q市了，也能收到才是，現在卻一點反應都沒有。

鐘尋又給老祖宗上了一炷香，仔細感知一番，這邊的香確是送到主人口中了的。不過每日給老祖宗上香的人千千萬萬，他也沒特意傳遞信息過去，對方自然不會有什麽反饋。

難不成他爹在下邊出了什麽意外？

像鐘尋這樣的活人陰差想要知道地府出了什麽事只有三個途經，一個是底下通過生死簿直接通知，一個是請相識的陰官上來了解，最後一個則是生魂入地府。

別看鐘尋祖上有真神，但陰差是地府編制裏等級最低的職位，只負責一小片區域。

往上的領導有兩位，一位是城隍，一位是無常，二者分管了陽間和陰間的任務。

無常又有生無常，生無常能生魂入地府，但陰差是不行的。

不過今天淩晨Q市的城隍廟有例會，他可以跟城隍老爺打聽打聽。

據他爹說，他跟本地城隍的關系還是挺不錯的，不過鐘尋從來沒用這跟城隍爺套過近乎。如果他爹說的是真的，城隍應該會願意幫他打聽打聽。

一夜沒休息，鐘尋隨便吃了點東西回房間補覺去了。

之前為了能讓周有福和蕭強在家裏自由活動，每個窗子都糊上了黑布，這會兒也不用擔心陽光刺眼。陰氣還能降低房間溫度，蓋上被子連空調都不用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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